孙福川

胡卫民经常说：“我不能出卖医生的职业良知来完成创收任务。”郭国权摄

　　“我的梦想是做一位好医生，让人人享有健康，个个方便看病。我想，一个成功的人应该有3个梦想：健康梦、事业梦、中国梦。”在近期的一次通话中，胡卫民这样跟孙福川描述他心中的梦。
　　早在2010年，由哈尔滨医科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孙福川牵头的“关于医学职业潜规则的系统调查研究”课题组，就对“胡卫民现象”进行了细致的调查研究和访谈追踪。而后3年，孙福川与胡卫民保持了密切的联系，并为这位医生职业前景的一点点好转而倍感欣慰。
　　孙福川说，在这场职业梦与潜规则的博弈中，显规则的“代言人”笑到了最后。这抹亮色让我们心生温暖，并有理由期待，“为民医生”的职业梦、医界的中国梦、国人的健康梦都将一一照进现实。——编 者
　　“不能说医生和医院考虑赚钱就是万恶之源，关键是不能昧着良心赚钱”
　　他始终不开高价提成药，还经常指导家境贫寒的病人去药店买合适的药。
　　他坚持每周到社区为数十名瘫痪在床的病人提供上门服务，甚至连车费都不要对方出，自己骑着摩托车来去。
　　他15年来月月搞科普讲座，累计为社区讲了750多场，还自费建立起16000多人的高血压社区防治网络……
　　他就是湖南省娄底市中心医院的胡卫民，人称“为民医生”。
　　当胡卫民的职业生涯处于困境之时，他的老父亲不堪压力去世了。那个晚上，200多位病人自发前来为他父亲守灵。
　　天冷了，5位老大娘接力为他织了一件厚厚的毛衣，在春节前送到他的诊室，帮他穿上。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胡卫民都坚毅地追逐着自己的医学职业梦。这个梦，说起来很简单、很平凡，就是坚守职业良知，做一位既在医院诊治病人，也为社区和网络公众健康服务的好医生。
　　在接受我们的访谈时，胡卫民多次说到：“不能说医生和医院考虑赚钱就是万恶之源，关键是不能昧着良心赚钱。与其让病人生病了多花钱，不如让他们在生病前少花钱。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多赢。”
　　就是这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职业追求，也曾一度受到当时该院院长及行业潜规则的无情摧残。直到2009年，在新医改政策出台的背景下，胡卫民的职业梦才逐渐变成绚烂多彩的现实。
　　“有形或无形的力量一再逼我放下听诊器，我的路为何越走越难”
　　“胡卫民现象”中最值得研究的是胡卫民与时任院长之间的博弈。早在2002年，胡卫民在医院被视为“另类”、“不务正业”，并被“边缘化”。但他却在这场博弈中笑到了最后——2009年，经深思熟虑后，胡卫民终于下定决心留在湖南省娄底市中心医院。此前，围绕着医院经济创收管理机制，他已与这位院长“交手”3个回合，结果都是胡卫民完败，导致他3次辞职：2004年他第一次辞职，是病人写联名信挽留了他；第二次辞职是在2006年，时任娄底市市委书记找他谈话挽留；2008年8月14日，他再次向医院领导正式提出辞职请求。
　　表面上来看，这场博弈是他与时任院长两人之间的追求不同，不能简单归结为孰善孰恶。那么，这场博弈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换句话说，将这一现象置于新医改以及构建医疗卫生职业精神的大背景下，我们应该挖掘出什么样的价值？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病人与时任院长对胡卫民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中看得一清二楚。
　　当时一位名叫李国华的病人给医院写来感谢信，说他以往一年住院好几次，每年要花费医药费数万元；在胡卫民的帮助下，他最近几年都没有住过院，医药费也少了很多，所以他发自内心地感激胡医生。但院长得知此事，却认为听任胡卫民这么下去，医院的住院病人和抢救病人都会减少，医院的经济效益必将被损害。因此，胡卫民多次被“动员”去医院工会工作。
　　值得深思的是，在第三次辞职期间，胡卫民在给湖南省某领导的信中提出了这样一个“天问”：“24年来，我坚持着医者的尊严与操守，有形或无形的力量却一再逼我放下听诊器，我的路为何越走越艰难？”
　　“一个人的力量和全国医院作对，你不觉得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吗”
　　在访谈中，胡卫民一再提示我：绝不能将这场斗争视为个人恩怨。有人问他为什么三番两次辞职，他的回答总是毫不含糊：“我不能出卖医生的职业良知来完成创收任务，便只能痛苦地选择离开！”
　　经过深入的研究，我得出如下结论：这场博弈的确超出了个人恩怨的意义，其本质是“真医改”与“伪医改”、医学职业显规则与潜规则之间的博弈。在这场博弈中，胡卫民代表的是以职业良知为依托的医学职业显规则，而他的对手则是追求不当利益最大化的潜规则。于是，即使当时的那位院长不在位了，这种博弈仍在延续。
　　职业潜规则一旦流行开来，要想颠覆它，并非易事。
　　2006年年初，新院长上任，专注于经济创收的实际管理机制逐渐被纠正，湖南省娄底市中心医院开始向胡卫民期待的方向转变。然而，胡卫民困惑的是，医院虽然进行了一些革新，但根本问题难以解决。比如医院取消开单提成后，部分医生和科室很快找到了新的“经济增长点”：多开药，由医药代表直接发“奖金”。这一“堤内损失堤外补”、让病人看病成本下不去的招数，使得极力想改变旧机制的新领导也非常无奈。
　　在胡卫民第3次萌生退意时，当时的医院领导同他进行了一次意味深长的谈话。
　　“你留下来，情况只会越来越好。”
　　“在这里，我毫无希望。医院没有正气，我决定离开！”
　　“全国哪个医院没有开单提成、医疗回扣？一个人的力量和全国医院作对，你不觉得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吗？你改变不了！”
　　对此，与胡卫民熟识的一位娄底媒体人给出了一个画龙点睛般的结论：“逆现行体制而行，潜规则的巨大威力使得他成为某种观念的公敌。”这既说明了胡卫民选择辞职的深层次原因，也揭示了这场博弈的内在本质。
　　胡卫民的胜利，是他职业人格与医院生态形成合力的结果
　　一位有追求的医生在新医改进程中如何实现职业梦？对“胡卫民现象”的研究具有普遍意义。
　　意义之一是实现医学职业梦离不开医生个人职业人格的坚守。在给胡卫民的信中，我说：“在研究职业精神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在市场经济建设及社会转型的语境中，医生的职业人格究竟该如何重新定位？‘白衣天使’——因其太过理想化、一刀切，缺少现实性，多数人敬而远之。医生角色确实需要落到实地、回归人间。于是，‘医生也是人’应运而生。但是，正如‘有一万个读者，就会有一万个哈姆雷特’一般，人们对‘医生也是人’的理解简直五花八门。令人忧虑的是，越来越多的医生开始主动扮演或被动屈从于商人角色。在我忧虑和困惑的时候，您的积极作为给出了上佳诠释！”
　　意义之二是实现医学职业梦离不开职业生态的营造。而当前乃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颠覆职业潜规则仍是当务之急。在湖南省娄底市中心医院，2009年之后的胡卫民之所以更有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就是医院几任新领导经过不懈的努力，一直在逐步颠覆此前的种种潜规则，努力营造以医学职业显规则为核心的良好职业生态。
　　两年前，在接受我的访谈时，该院领导曾谈到胡卫民医术好、有追求、为人正直，以及他们在为胡卫民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和发展氛围，甚至帮助他解决个人再婚的问题。最近，从与胡卫民的多次通话中我得知，他多年来一直追求的职业梦正在一一“变现”——过去的“另类”，现在成了医院的品牌。他也不负众望，把医学科普、疾病防治、慢病管理结合起来，越做越好，获得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丰收”，连续3年被评为医院的先进典型和医德标兵。由此可以说，胡卫民第4个回合的辉煌胜利，正是他个人坚守职业人格与医院职业生态不断优化，两者形成合力的结果。
　　一粒沙子虽小，却可以反射出太阳的光辉。在对我国医学职业精神的多年研究中，我觉得“胡卫民现象”是医学职业潜规则与显规则此消彼长的晴雨表，其职业经历似乎可以作为研究医改的“胡卫民参数”。
　　尤其是近些年来，胡卫民个人的职业命运及其所在医院职业生态的重大变化，则昭示着我国公立医院的新一轮改革正朝着百姓期待的方向发展。随着这种职业精神在我国医疗界产生越来越大的正能量，我们有理由相信：随着新医改的逐步推进，植根于医学职业精神沃土的“为民医生”职业梦会更加色彩斑斓，医界的中国梦、国人的健康梦都将一一照进现实。

（责任编辑：秋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