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 杰

    专家小传
　　马志中，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眼科中心主任，北京大学医学部眼科学系主任，中华眼科学会眼外伤学组名誉组长，中国微循环学会眼微循环专业委员会理事，国际眼外伤学会中国代表，中央保健专家及北京市保健专家，曾任解放军眼科学会主任委员

　　眼睛，顾盼天地上下。曲线、球体、圆柱，天际、流水、黄昏，高楼、天桥、车龙……一切美的事物都在眼眸中映出影子。但如果有一天，你的眼睛再也看不到这些美好，只剩黑暗相伴，不知还有多少人能继续对生活抱有希望？万幸，世上有这样一群人，倾其一生为大众播撒光明的种子。北京大学医学部眼科学系主任、北京大学第三医院眼科中心主任马志中教授就是其中一位。
　　“偶然”走上眼科路
　　为医治母亲的病痛，马志中在“偶然”中与医学结缘。马志中小时候，由于长期贫困饥饿、积劳成疾，拖坏了母亲的身体。他不得不辍学回家，一边料理家务，照顾生病的母亲，一边捧起了姥爷留下的医书，学习配药、针灸。在他的照料下，母亲的病情渐渐好转，左邻右舍也来找这个自学的“郎中”诊治。后来，乡亲们推荐他当了赤脚医生，1972年又推荐他到沈阳医学院医疗系学习。
　　马志中与眼科的结缘则更多是一种谦让和高风亮节。毕业后，马志中跟另外三个同学被分到了沈阳医学院二附院。分科时，人事处的干部说，他与另一位男生可以选外科和眼科。外科是许多医学生的期望，而身为干部和党员，马志中主动选择了眼科。在几十年后的今天，马志中感慨地说：“当时还为没有学外科而遗憾，但现在，我从事的眼外科照样实现了当年的愿望。”1980年，马志中考入解放军总医院进修，他的导师宋琛教授是中国角膜移植术的创始人之一。马志中把从宋琛那里继承下来的角膜移植手术经验同当时先进的显微角膜移植术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的技术风格。当宋琛撰写《手术学全书——眼科分册》时，特意把《角膜移植》一章交给了马志中。面对别人的不解，老人谦逊的脸上泛起了骄傲的笑容：“这章本该由马志中来写，他做得比我好！”
　　1986年，马志中赴日本临床眼科研究所深造。两年后，他毅然回国，并将在国外学到的先进经验与科室实际情况相结合，从冲洗器械、截囊技术，到人工晶体植入技术，对当时尚不成熟的人工晶体手术进行全方位探索。经过不到半年的艰苦实践，他在国内最早开展了这种手术。正因学术成就斐然，马志中于1991年由主治医师破格晋升为教授。在那次答辩会上，马志中讲完自己的论文后，朗诵了《红楼梦》的开卷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无论条件如何困难，他都能把手术做好”
　　人的眼睛堪称最精巧的器官之一。其中，眼球的工作原理可以比作一架活的照相机：角膜（俗称黑眼珠）和晶体相当于镜头，瞳孔相当于光圈，脉络膜相当于暗箱，视网膜则相当于底片。物体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射出明暗不同的光线，后者透过角膜、晶体、玻璃体的折射，在视网膜上成像。视网膜不到1毫米厚，却有10层组织结构，而且娇嫩、脆弱，经不住手术钳镊的抓捏，一旦损伤便不能再生。眼科发展到今天可以成功地移植角膜，植换人工晶体，但不能进行视网膜移植。好在医学家通过与视网膜关系密切的玻璃体另辟蹊径。
　　上世纪70年代诞生的玻璃体切割术打破了很多手术禁区，给无数眼病患者带去光明。遗憾的是，当时我国在这项技术上比西方落后了近15年，既缺乏好的器械，又缺乏能完成手术的人才，众多患者在黑暗中焦急期待着。马志中接受了新挑战。近10年时间里，他实施了近800例玻璃体手术，治愈率不断提高，尤其在处理眼外伤中表现出独创性。1992年，马志中在第一军医大学进行手术表演。来自美国的眼科专家弗罗斯特赞不绝口：“马医生的手术适应性太惊人了！无论条件如何困难简陋，他都能把手术做好。”
　　马志中凭借精湛的医术，在眼外伤、玻璃体视网膜疾病、视神经损伤等方面的临床研究，以及在眼底外科和老年黄斑变性治疗领域成绩突出。目前，他的年门诊量逾2000人次，年手术量逾千例。患者中，有国家领导人，也有贫困山区百姓。为此，中华医学会眼科学分会授予他“2011年中华眼科杰出成就奖”。在获奖感言中，他将成绩归功于科学的逻辑和坚守的信念。对前者，他说：“能驾驭自己命运的民族，需要崇尚逻辑。”对后者，他感慨道：“重复的作用是成功后回首时发现的。”
　　让师长“嫉妒”的小男孩
　　“你将来要当了大夫，千万别忘了咱们庄稼人看病的难处啊！”有生之年，马志中永远忘不了母亲临终时拉着他的手所说的话，他从中深深体味到“医者”应该拥有一颗仁慈的心。
　　有一次，马志中的故交沈阳军区一位师长找他看病，费尽周折才住上院。到病房后，他却发现，里面早已住进一个跟他同时看门诊的小男孩。后来排手术，小男孩又排在了他前面。师长琢磨，这孩子如此优先，来头不小啊！实在沉不住气了，他就问了马志中。真相大白后他才知道，小男孩家里条件差，治病已经花了三万多，现在只能住火车站。马志中二话没说，当即就开了急诊住院单，当天就住进了医院。师长竖起大拇指：“马志中，我服了你，就为这小男孩，你这朋友我没交错！”
　　“作为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医生，我深知农村医疗现状。”马志中一直致力于我国贫困农村、老少边穷地区的防盲治盲工作。2007年，他获得国际眼科理事会（ICO）主持的一个防盲项目全球招标资助，建立示范性的糖尿病眼病中心，以降低由糖尿病所致的视觉损害和失明。经过对中国整体医疗水平现状、地域特点、人口分布等情况的思考，他与同仁们确立了在偏远、贫困、不发达地区发展协作医院，建立全国性的糖尿病防盲治盲网络的战略思想，至今已在河北、山东、河南、吉林、内蒙古、宁夏、山西、陕西、浙江、辽宁等省市区设立近30个协作点，制订标准化筛查和诊疗流程，为全世界发展中国家探索一个行之有效的糖尿病眼病防治模式做出了贡献。
　　施以仁术，撒播光明
　　“夫有医术，有医道，术可暂行一世，道则流芳千古！”这是马志中的座右铭。“明瞽涤心道之所”，这是马志中为北医三院眼科写的题词，其中，“瞽”意为盲人，他希望全体眼科医护人员都能全心全意让患者走出黑暗，在医疗过程中洗涤心灵，这才是医道所在。
　　“眼睛是人体最经得住折腾的器官。”马志中说，但眼睛受伤或患病可能让人的下半生走进黑暗，因此，摘除眼球永远不是马志中的第一选项。“曾有一个小伙子因眼外伤到某医院就诊，需要摘除眼球。可他不甘心接受如此残酷的结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到我。经过探查、治疗，他不仅保住了眼球，而且视力稳定在0.1。他这样的年轻人今后还有漫长的人生路要走。对他来说，能否保住眼球、拥有视力，意义不言而喻。”一位候诊患者家属也给记者讲述了同样的故事，并激动地说：“马大夫是神！对于我父亲而言，后面是万丈深渊，前面是光芒万丈，马教授用他的医德、医术让父亲迈向前方！”马志中说，类似的病例还有很多，“看着患者带着对黑暗的恐惧而来，伴随着光明的喜悦而去，是我最大的安慰！有人把眼科医生比喻成‘光明使者’，而我愿成为给患者撒播希望种子的人，让他们不在绝望的黑暗中沉沦！”
　　说起来，马志中也有觉得对不起患者的时候。有位病人一只眼睛从小就失明了，另一只眼睛发生视网膜脱离，来北京找到了马志中。可是，等他住上院，刚好赶上马志中出差，手术由其他医生来做。手术结束后，没等恢复好，病人就急匆匆地回家了，可没过多久，视网膜又发生脱离。让人遗憾的是，这一次，他已经没有能力尽快回北京治疗了。直到很久以后，他卖了猪羊和房子，回到马志中这里，但病情已经基本不可逆了。抱着让患者走出黑暗的信念，马志中还是给他进行了手术，可谁知道，激光机偏偏赶巧在那天坏了。当时条件差，没有备用机，等厂商帮忙协调好，四五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患者唯一一只眼睛终究没有保住。“这只眼睛让我终身难忘，想起他的苦，家里已经没有一分钱用来看病，就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作为全国知名的专家，慕名而来的病人比较多，常有人挂不上号。对要求加号的病人，马志中一般都满足他们的要求，出诊到晚上八九点钟是家常便饭。“对于那些家境贫寒，或者经多次手术之后负担较重的病人，我会让他们不必挂号而直接来找我看病或者复诊，药费能减免则减免，尽量减轻他们的负担。‘医者父母心’，我希望至少在我这里，这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或者空话！”
　　马志中有颈椎病，发作时手臂发麻，连最简单的抬胳膊都很困难。可是每个手术日，他的手术都排得满满的。为了不影响做手术，马志中想了一个办法，让护士特制了一个绷带吊在房顶上托着胳膊肘，这样就又能继续做手术了！
　　当医生往往意味着要放下很多东西，比如家人。说起家里人，马志中觉得对老婆孩子有所亏欠，但他表示：“家里人的事，大多只是生活中的一个环节，但对于患者而言，如果被我放下了，那他们可能面临走向黑暗的深渊。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两者完全不对等，我永远只能以病人为重。就像那位患者说我是‘神圣的’，因为他信任我，既以神圣相托，我就要以神圣相佑。”▲

（责任编辑：秋彤）